房東的話，刺痛了我的自尊

    我是于2002年3月8日抵達的法國，第一年，我在Grenoble學習法語。
    2003年5月，我收到valenciennes大學的通知書，將要攻讀的學位是房地產規劃工程碩士。于是這年9月底，我便前往該市。
    像所有的留學生一樣，每輾轉到一個新的城市，第一件事便是找房，否則旅館住宿費會是一筆龐大的開支。我以很快的速度在valencinnes找到了一個法國老人的一間chambre meublée（帶家具的房間），房東看起來非常和藹可親，很好打交道。我當時覺得挺慶幸，總算找到一個還算滿意的房子，不必流浪街頭或住旅館，還遇上一個不錯的房東。
    這樣，我便從2003年10月1日正式起租，租賃期限是到2004年6月30日。住房期間，我們關系相處得不錯，房東名叫Dessenne jean-claud，是這城里有名的律師，自己擁有一家律師行。
    中國人無論到哪里，都不忘發揚自己禮儀之邦的傳統美德。既然房東總是滿臉笑容地面對我，我也對他非常有禮貌。租房期間，我贈送了他一盒中國茶葉和中國香煙，禮物雖輕，但表達了我對他的友好和尊重。但是，后來有一次，我與他交談，聊起他對中國人的整體看法時，他說了這樣一句話，“les chinois font ce que on commande。”大意是中國人逆來順受。當時，我心里十二分不悅，話題沒有繼續下去。但房東的這句話卻深深刺痛了我作為一個中國人的自尊，我永遠也忘不了。
    后來發生的事情總讓我回想起他說的這句話。可能法國房東正是出于對中國人的這種看法，認為中國人軟弱可欺，因此在我離開時，才敢明目張膽地拒絕退還我押金，并說出許多很過分的話。

    我和房東的較量開始了

    學習期間，我開始慢慢尋找實習單位。當然，我希望能在本城完成實習，這樣就避免了再一次搬家，但一直未能如愿。后來，我又獲得了一個很不錯的實習機會，但實習地點在法國南部的一個小城béziers，實習期為半年。這就意味著我不得不退掉現在的房子，再次遷移到另一個城市。　  我的實習期將于2004年4月開始。于是，2004年1月，根據慣例，我以掛號信的形式，通知房東我將于三個月后退租，請他屆時對房屋另作安排。
    在這期間，我與房東溝通過此事，他聲稱我應該按照合同辦事，希望我能居住到6月底。因為城市小，租房的人不多，如果屆時找不到人續租，他將蒙受損失。房東提出，如果我能找到人續租，他便可以讓我提前解約。由于得到房東如此的答復，離我實習的時間已經很近，我便著急地四下找人來續租這間房。好不容易找了一位法國女學生，但房東以該女生要將自行車放在室內，有損房屋清潔為由，將其打發。
    2003年3月19日晚，是我居住在這間屋子的最后一晚。當晚，房東來到我租住的小屋。他看上去依然和藹有親，對我也比較熱情。但當我提出希望他退還我378歐元的住房押金的時候，他立即沉下臉，堅決表明他的態度，“不退！”　
    當時我就蒙了，沒想到他態度變化如此之大，更沒想到他身為一名成功的律師，竟然會黑掉一名窮學生的錢，對他而言，只是區區的378歐元。　
    我向他申明，我已經按規定提前三個月通知他，并非突然提出退房，所以住房押金應該退還。他變得很囂張，沖著我喊，說我應該續交剩下三個月的房租，除去378歐的押金，相當于兩個月的房租外，我還應該補交給他一個月房租。也就是說我378歐的租金他不僅不退還，我還應該再給他189歐元。
    聽了他的話，我非常生氣，又想起他對于中國人看法的那句話，于是，我向他表明，我不會就此不了了之，我會尋求法律保護。房東眼睛里充滿了不屑，很狂妄地對我說：“你可以起訴我，我愿意奉陪。而且我還可能提供給你幫助。我可以告訴你，由于你是學生，沒有收入，你可以向法庭申請l’aide juridictionelle（法律幫助）。”
    同時，我提出退房和退還房間鑰匙后，請他寫一個房屋狀況和鑰匙已退還的證明時，他臉色更難看，嚷道：“不是你來告訴我應該怎么做！”他拒絕給我任何證明，只是說他以后會寫一封信給我，說明他已經收到房屋鑰匙。
   他這種猖狂的氣焰，更堅定了我要告倒他的決心。我和房東的較量正式開始了。

    正式起訴房東　

    因為我已經訂了去béziers的車票，無法改變行程。第二天早上，在一位朋友的幫助下，我將行李搬出房子，并將鑰匙投進房東的信箱。　
    利用當天的空余時間，我一早便去了valencinnes的市政府尋求幫助。市政府的辦公人員非常熱情，他們在聽完我的陳述后，告訴我相關的法律程序，我可以去該市的centre d’information d’habitation（住房信息中心）咨詢。于是，我又立即趕往住房信息中心，那里的工作人員也熱情地接待了我。住房信息中心也只是一個服務性質的機構，他們對具體的法律條文并不完全了解。但根據他們的經驗，我咨詢到的結果是：
    一、我們的合同并非正規格式的合同，是以書信形式起草，是否具備完全的法律效應還有待研究；
    二、房東本身是一名律師，因此有意在合同中僅寫明租賃期限，而沒有寫明提前退房的相關約定；
    三、如果想勝訴，首先我要證明房東有4個以上的logement meublé loué（帶家具出租的房子）。只要房東具備這一條，無論合同中是否寫明，房客都有權利提前一個月通知房東退房。　
    得知了這些信息，我又趕回市政府，在那里，我拿到了房東的地產證明，可以證明他有6間logement（住房），但是還不可以證明是meublé loué，所以我必須親自向其他房客取證，取得他們的住房合同以及他們的身份證件。有了這些信息之后，我確定自己是有可能勝訴的，雖然取證的過程會很艱辛，但我決定將這場官司進行到底了。
    當天下午，我便找到了當地法庭，按照他們的指導，填寫了申訴表格，正式向法庭申請訴訟。辦完這一切，我便匆匆登上開往另一個城市的列車。
 
    只等法院開庭

    來到法國最南部béziers，在繁忙的實習工作之余，我四處活動，咨詢幾乎所有能提供咨詢的機構，有法國消費者保護協會，法國租房者協會，法國法律協助會，還有幾個律師行…… 這其中，我受到過不少人的熱情幫助，也受到過不少白眼。
    記得有一次去一家律師行，由于事前已有預約，所以得以見到該律師。剛一進門，還未待我坐穩，當他得知我是一名中國窮學生，所打的官司金額也不過是378歐元時，律師就迫不及待地站起身來，想請我出去。他搪塞我說，關于我的官司，他會寫封信告訴我該怎么做。當然，這之后我一直未等來他的信。
    還有一次，我去咨詢一個法國女律師，她很耐心地聽完我的講述，對我的遭遇深表同情。她立即給我的房東打了電話。開始，女律師的語氣比較中肯，義正辭嚴，她告訴我的房東，像我這種情況，他應該退還我住房押金。但后來，不知道房東在電話里跟她說了些什么，我聽不太清，只隱約聽到，我的房東語氣很硬地跟她說，如果她愿意，她可以作為我的律師，跟他打這場官司。女律師的語氣慢慢軟下來，對我的房東解釋說，我不過是在她這里咨詢一下而已，她是不會代表我去當庭抗辯自己的bon frère(同事)的。我滿懷希望的心，頓時涼了下來。
    后來，我咨詢了很多法國協會機構，也在中國留學生網站上發過貼，得到了很多人的鼓勵和支持。有人告訴我，讓我去找學生保險公司，那里有免費律師。還有人告訴我，如果房東言行里有攻擊中國人的言語，可以告他種族歧視。還有人告訴我，像我這樣的官司，金額低于800歐元的，可以不用請代理律師，自己出庭申辯。這個消息讓我很振奮，一來我不用為可能發生的律師費用擔心，二來我根本不想請律師，我的房東已經是這一行的老資格了，我擔心請來的律師會跟他勾結一氣，這樣我就白白努力，功虧一簣了。
    這期間，也有人勸我算了，根據他們的說法，即使我贏了官司，我也很難在短期內要回這筆錢。而且即使不用交律師費，我在取證期間所花費的郵費、電話費和車費，也已經快超過了我想要回的錢。但我還是要堅持下去。我覺得這已經不是我一個人的官司，像我遇到的這種情況，在不少留法的中國學生身上也經常發生。而且，我得到了很多中國留學生的聲援，接到了不少鼓勵或者提供幫助的電話。我希望通過這場官司，能了解到相關的法律程序，讓更多的中國留學生學會用法律來保護自己的權益。還要讓那個霸道的法國房東，改變他對中國人是逆來順受的錯誤認識。
    我收集到了我所能收集的所有證據。我找到了租住房東另外房子的4位房客，他們分別給我寄來了住房合同和身體證的復印件，只是第5位房客，怎么也不肯提供完整的身份證明。而法律規定必須提供4個以上的此類證明。不過，這類證據，法庭是可以當庭取證的，欠缺的這一份證明也顯得無關緊要了。我通過郵局，取得了房東收取了我退房的掛號信的證明。也通過我的朋友，起草了一份見證我將鑰匙放進房東信箱的證明。我準備好了所有的證據，只等著法院開庭。

    將官司進行到底

    5月7日，我收到了valencinnes法院給我寄來的convocation（傳票），我的案件將會在2004年6月10日開庭。我在一個退休律師的幫助下，給法官寫了一封信，并附上我所有的證據。而到開庭的前一天，由于我正在實習期間，已確定次日無法抽身前去開庭。我又給法庭打了電話，接電話的女士告訴我，如果當事人不出庭，可以請律師代理出庭，但如果我沒有律師，就必須自己親自到庭，否則必輸無疑。在她的建議下，我立即發了一個傳真，要求推遲開庭時間。
    在延遲開庭的時間里，我還將寫給法庭的申訴信，給valenciennes的律師協會也寄去一封。雖然這個協會對于案件的審理起不了什么作用，但可以從行業協會的角度，側面給我的房東施加壓力。至少這件事，對于他來說，也算不得什么光彩的事情。　
    同時，我從Béziers的一位老律師那里了解到，像這種私人之間簽訂合同，我的房東是不應該將其職稱透露在合同里面的。而我們的合同里，房東卻在自己名字前寫上了“律師”的稱號。這實際上是在潛意識里，給對方實施威脅的一種信號。作為一個資深的老律師，我的房東是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的。
    之后，我與法庭又通過幾次電話，我也感覺到法庭的工作人員大都知道了我這場官司，可能是因為一個異國的留學生要狀告他們熟悉的律師的緣故吧，我感覺他們都很熱情，基本上還是同情弱者的。即使我的官司沒有贏，我也要在這些人面前展示我的勇氣，讓所有正義的人去鄙視那些欺負外國人、坑人錢財的家伙！　
    6月16日，我又收到了法庭的第二次傳票，新的開庭日期訂于2004年9月2日下午2點。這個時間我剛好實習結束。
    9月1日，我帶上所有的資料，趕回valenciennes。
    9月2日下午開庭前二十分鐘，我趕到法庭，找到開庭的salle，里面已經坐了十來個法國人。因為是第一次出席這種場合，我還猜測這些人是不是來旁聽我的案件的，但又覺得不太可能。我問了其中的一位老人，才知道他的傳票也是當天下午2點開庭審理。我一聽急了，不可能同一地點同一時間同時開庭審理兩處案件。是不是我走錯了廳？我再次拿出傳票看了個仔細，沒錯。而那位老人也拿出自己的傳票，時間地點確確實實跟我的一模一樣。老人的表情也十分驚訝，看來他跟我一樣，也是第一次來這里打官司。于是，我們一起到外邊咨詢了工作人員。這才得知一起開庭的，并非僅兩樁案件，而是有幾十樁。這些小的民事案件都將在這天下午審理，一樁樁地過。
    等我們再次走進大廳時，已陸陸續續進了幾十人，律師也有十幾個。他們一律穿著黑色長袍，分別坐在審判席的兩側。　
    我的房東沒有來，他派了個代表律師前來。我眼睛四下搜索，猜測哪一位可能是我今天的對手。　
    兩點整，隨著一聲響鈴，全場肅靜下來，所有人員起立，那一刻顯得格外莊嚴，氣氛讓人有點緊張。隨后的氣氛便緩和下來，法國到底是一個崇尚自由浪漫的國家，除了主席臺的兩位女法官，其他人員可以隨意進進出出，只要法官點到自己的名字時，當事人在場便行。
    法官一一點名，點到的當事人便站起來應到。法官會詢問當事人材料是否準備齊全，是否當日開庭。不少人因為證據未準備充分，要求延期。獲得法官許可后，便離去。
    直到最后剩下幾個人的時候，才點到我的名，我也終于見到了我的對手，一個灰白頭發的老年法國婦女。我的房東作為一名律師，他對自己的這場官司以及對相關法律條文的了解，應該超過任何人，而他寧愿雇請另一位律師，這足以表明他在這件事情上并非理直氣壯，或者是膽怯面對我，或者是膽怯面對眾多他的同行。
     我們一起走到法官面前，女律師遞給我一封信，我仔細看了其中內容，他竟然讓我繼續補繳一個月房租。女律師走到我面前，問我是否放棄申訴，如果放棄，這一個月的房租將不再追究，兩不相欠，就此了事。如果不放棄，我將有可能要支付庭審費用和補交一個月房租。我立刻明白了，這是律師的一貫手段，但是對手越是這樣越激發起我反抗的欲望。我立刻表示堅決不放棄。
    于是，我們雙雙站在法官面前，分別陳述自己的理由。在陳述過程中，這位女律師看上去較為激動，但是當法官詢問她，我的房東是否收到我退房的掛號信，以及是否有4個以上帶家具的房屋在出租及其他證據時，她都供認不諱。對此我很吃驚，頓時懷疑，我給法官及律師協會郵寄的所有控訴材料和證據，對方在開庭前就已經掌握。
    女律師惟一提出的反駁理由，便是我所租的房屋不是大學公寓，所以不受相關法律條文的限制。接下來，當我向法庭提150歐元的補償金時，這位看上去很有風度的律師，竟然向法庭叫嚷著說我在異想天開。法官立刻制止了對方的喊叫。法官收上了我們分別遞呈的材料，告訴我們，最終審判結果將于12月24日以書信形式寄達給原被告雙方。
    這場官司雖然沒有像我預料的那樣當庭宣判，但我充滿了勝訴的希望。幾個月以來，我認識到法國是一個法律秩序規范的國家，只要懂法，認真研究相關的法律條文，即使在異國他鄉，也可以很好地保護自己的合法權益。　
    等待審判結果的日子里，我會一如繼往多收集證據，了解更多相關法律常識，隨時向法庭補交材料。只要有一絲勝訴的可能，我便會堅持努力到底！

后記：

    2005年2月18日，胡向東終于收到了法院的判決書――他勝訴了。6月底，胡向東通過法庭執達官，要回了本該屬于他的378歐元押金和150歐元賠償金。　
    在打官司過程中，胡向東獲知，由于語言及思維習慣的差異，以及對有關法律不了解，有不少利欲熏心的房東都利用這些來欺詐中國留學生。留學海外，住房問題對留學生活至關重要，這直接影響到留學生的經濟利益和學習精力。吃一塹長一智，胡向東根據自己的經驗做了一個小結，希望能給大家一些幫助：
    ⒈簽住房合同時，仔細理解合同內容。　
    ⒉認真做好入住房間的狀況證明。　
    ⒊退房時，提前3個月給房東寫信，復印存底后，以帶回執單的掛號信方式郵寄。
    ⒋退房時，要做房間狀況證明，如果房東不愿做，最好要有證人。
    ⒌給房東鑰匙時，索要收回鑰匙證明。